无题

莫兰

丛峰说的不错。过了两个月，有一天，秀秀都已经睡下了，忽然接到郑爱秋的电话。
“秀秀！”郑爱秋喊了她一声，就说不下去。
“爱秋姐，你怎么啦？”秀秀有一种预感，那个深水炸弹，终于爆炸了。
“秀秀，你在家吗？今晚我想住在你那里！”
“在，我在家！你来吧，我等你。”
秀秀下床穿好衣服，烧了一壶水，做好一份奶茶，郑爱秋就到了。
她披散着头发，胡乱套了一件宽宽的T恤。
秀秀赶紧把她迎进屋里，让她在沙发上坐下。

莫兰

“爱秋姐，你别急，慢慢跟我说。是不是和李辉吵架了？”
“李辉在外面跟别人好了好几个月了，从我做心脏手术之前就开始了，我居然到现在才知道。”
“爱秋姐……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短信，逼问他，他就什么都说了。那个女孩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结了婚的，还打算带他去见父母！秀秀，你说，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郑爱秋气得浑身发抖，眼泪都流不出来。

莫兰

这时候，郑爱秋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按掉。
过了两秒，电话又响了，郑爱秋索性关机。
秀秀不知如何安慰爱秋，默默地给她倒茶，又给她拿来毛巾，让她擦脸。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
是李辉。

莫兰

郑爱秋不许秀秀去开门。
秀秀想了想，走到门边，对外面说：“李辉，你先回家吧，让爱秋姐今晚就在我这里住一晚，明天早上我送她回去。我会照顾她的。”
“秀秀，你开门，我和爱秋说句话。”
秀秀看着郑爱秋。
郑爱秋咬着牙说：“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快滚！”
“爱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想听见你说话！你——快——滚！”

莫兰

秀秀不忍，她开门出去，把门在身后带上。
“李辉，你先回家吧。让爱秋姐冷静一下……你现在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她看着李辉的眼睛，柔声对他说。
李辉愣了半晌，点点头，颓然地走了。

莫兰

秀秀自己用钥匙开门进了屋。
她走到郑爱秋身边，伸手抱着她的肩膀。爱秋终于“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那天晚上，爱秋和秀秀聊了整整一夜，说说，哭哭，又说，又哭。她对秀秀讲自己和李辉的恋爱经过，讲结婚后的生活。

莫兰

“其实，我们之间那个一直不怎么好。”
“哪个？”秀秀刚问出来，立刻就意识到，“哦，我明白了，爱秋姐。”
“我们之间那个一直不怎么好，我从来都不喜欢，觉得特别没意思，直到我做心脏手术之前，他忽然对我百般的体贴，特别温柔，我这才觉得整个心都对他打开了。可是，谁知道，他就是那时候开始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他怎么做到的，同时对两个人好……”

莫兰

天快亮的时候郑爱秋终于倦得睡了过去。她把整个脸埋在枕头里，似乎要躲进梦里。
秀秀望着她熟睡的身体。她也觉得茫然。
秀秀短暂地睡了一会儿，天亮以后她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请假，又给李辉打了个电话，告诉她爱秋睡着了，让他先去上班。
“秀秀，你告诉爱秋，我爱她。”李辉说。
秀秀有点不习惯李辉说出如此表露情感的话，但她赶紧答应了。放下电话，她又想起李辉十几岁时那张沉默的脸。

莫兰

那天傍晚，李辉又来接爱秋。爱秋不开门，李辉就不停敲门，爱秋怕惊动邻居，最后还是开了门。李辉进来就抱着爱秋，爱秋没头没脑地打他，他也不吭声，只是抱着她，最后眼睛里流出眼泪。爱秋看见他哭，自己也痛哭起来，秀秀在旁边也红了眼眶。
最后秀秀说：“爱秋姐，回家和李辉好好聊一聊吧，有什么话都说出来。”
她把两个人送到电梯口，转身回家，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

莫兰

她拿出电话，拨了丛峰的号码。
听到丛峰永远平静的声音，她的心里好受多了。
“没事，”她说，“就是忽然想起你来了，打个电话给你。”
但丛峰还是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他说：“秀秀，我在上海机场，临时过来的。现在办完事了，今晚八点回北京，回去后我就去找你。”

莫兰

11.
那一年真是多事之秋。
李辉答应，再也不和那个女骇来往，但很快郑爱秋就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做到。
他说他需要时间。
郑爱秋再也不相信李辉，她查他的QQ记录，看他的短信，两个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争吵，终于有一天，当郑爱秋吵着吵着说要离婚时，李辉说：“离婚就离婚！”这话一出，郑爱秋心里一下子冷透了，也恨透了，反而冷笑一声说：“离婚，你以为那么容易就离婚！你跟我好，我就跟你结婚，你跟别人好了，我就跟你离婚成全你！你真是想得太美了！”

莫兰

冷过恨过之后，郑爱秋才知道，自己对这段婚姻也并非轻易就能割舍。她一直知道李辉爱她，像孩子依恋妈妈那样离不开她。他激起她内心里母性的温柔，对于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她一直都那么有把握，但就是这个李辉，却做出那样的事情。他对她诚然是负了心，可对那个女孩，同样一万分的对不起。
这么一想，她不由灰了心，只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可以相信，但同时也激起心底的高傲。她想，自己还年轻，刚刚三十岁，没有孩子，人生还长得很，为什么要在一根树上吊死？可偏偏这时候，却发现自己怀了孕。想到孩子会和李辉一样，在一个父母不和的家庭里长大，遭遇许多人生的阴影，她不禁不寒而栗，一咬牙就自己去医院做人流手术，打算做过人流之后就和李辉离婚。

莫兰

本来只是个小手术，但可能因为郑爱秋那段时间心里太苦，身体太差，或者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手术过程中竟然大出血，好不容易才抢救过来，保住了一条命。李辉赶到医院，自然是又痛又愧又悔。
如果说之前决定做人流，除了生性刚烈，而且不愿孩子一开头就有残缺的人生，郑爱秋心底深处也未尝没有惩罚李辉的心思，但经过这一遭生死劫，她虽然身心俱痛，却真的平静下来，回想这一段日子，只觉得像一场梦一样。
她对李辉说：“婚姻不过是一场赌博，既然我愿赌，就愿意服输。如果你真爱那个女骇，我没什么好留恋的。”

莫兰

李辉看着元气大伤的郑爱秋，她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睛里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的神色。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陪伴她，服侍她。
秀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和好的，但她似乎觉得，经过这一遭，李辉的魂回来了。之前的李辉，总让她感到一两分隔阂，似乎表情之下另有一幅表情似的，现在那种感觉渐渐没有了。但也可能是因为他现在对秀秀真正有了些好感的缘故。

莫兰

有一天晚上，秀秀在家里看书，郑爱秋忽然来看她，事先也没打个电话。
“没事，我路过这里，顺便来看你在不在。”她说，“看什么书呢？”
秀秀把封面给她看。
“十年一觉电影梦……这个人，怎么给我那么一种奇怪的感觉呢？”郑爱秋看着封面上的照片说。
“什么感觉？”
“不知道……就是好像心里给敲了一下似的……”郑爱秋拿过书去翻看内页的照片，“还真是，就是有一种好熟悉的感觉呢！”

莫兰

“大导演就是有魅力啊！总能找到办法在女孩心里敲一下。”秀秀一边说，一边和郑爱秋一起笑起来，“不过，你可能以前看过他的照片吧，《卧虎藏龙》就是他拍的。”
“哦，原来是他呀。”
“爱秋姐，你知道吗？李安说他拍《卧虎藏龙》的时候才好像第一次过青春期一样……不知为什么我想到李辉……”
“嗯，怎么说？”

莫兰

秀秀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李辉从来没有机会过青春期的，他那么小就承担那么多的责任，在社会上寻找自己的位置，没有人可以让他去叛逆。现在，他在你这里也许找到了那种安全感，所以……”
郑爱秋沉默了半天才开口。
“秀秀，你说的我有一点点理解，但是……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在一起，真的只是因为彼此都还有点割舍不下，以前那种爱的感觉，已经没有了。现在好像就是一种习惯，毕竟从恋爱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知道他哪天会不会又出轨。甚至我自己，我都没有把握，也许有一天我真的遇到一个让我动心的，我也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就像有一段时间，李辉整天打游戏，好像只有通过那么强烈的刺激，才能感觉到自己……所以，我现在觉得，这都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了，但也不爱了……你能理解吗？”

莫兰

“我能理解你说的。不过，也许，爱，没有那么简单，没有那么绝对……”
“有一天，我在地铁站，看到一对盲人夫妻，牵着一根竹竿，慢慢地往前走。我忽然就觉得好难过。有多少夫妻不都是这样吗？就是那么盲目地牵绊在一起，爱也爱得盲目，恨也恨得盲目，吵也吵得盲目，分手也分得盲目……”
“爱秋姐，你说的，让我好难过……我觉得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秀秀觉得自己好想大哭一场。

莫兰

“傻秀秀，别难过！”郑爱秋摸摸她的手臂说，“人活着，不过就是往前闯，遇到什么都得过去。小时候，有一次我和其他几个小孩一起走夜路，从坟地边过，她们都怕得要死，我说，那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自己的脚步声吗？后来我妈骂我痴人胆大。我就是一个痴人，一个傻子，所以哪都敢去。别说李辉了，就是让我当总统夫人，没准我都能搞定。所以，别替我难过。”
秀秀知道郑爱秋不过是要安慰她，但还是禁不住破涕为笑。

莫兰

过了几天，秀秀也在地铁站看到了那对盲人夫妇。
她仔细地看着他们。
他们看不见，但他们用自己的整个身体，用所有的感官在辨别方向。
他们走得慢，但不慌张。
秀秀想，也许，他们并不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