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莫兰

然而有一天半夜，她忽然醒来，黑暗里空气似乎在以一种异样的频率振动着。她屏息等待，果然，片刻之后，楼下传来尽量压低的争吵，时而稠密，时而稀疏。那偶然提高的、夹杂着啜泣的愤怒声像尖刀一样，戳着黑夜的心脏。秀秀的心逐渐沉入绝望的湖底。是的，这就是她的家，白天是一个样子的，夜晚又是一个样子的。明天早晨，太阳升起，又是一幅母慈子孝、夫妻相敬如宾的样子。秀秀想起不久前偶然看到的一个词语——skeleton in the cupboard，是的，和睦的外表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愤怒，似乎十几年来自己一直都被骗了，她痛恨这表面的和睦。她以十几岁的非黑即白的思维，将这划为成人的虚伪。

莫兰

“如果我不爱了，或者对方不爱我了，我一定离开或者放手。我绝不会如此虚伪。”她默默发誓，一遍又一遍。似乎这誓言是一对翅膀，凭着它，有一天她会飞出泥沼，飞到自己的天空里去。

莫兰

第二天，秀秀把堂屋里贴着的自己从小到大的奖状全部取了下来。
等妈妈看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取最后一张了。墙上布满一个个刺眼的四方痕迹，像难看的补丁。
她没有想到，妈妈会那么愤怒，双手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要做什么！”妈妈终于冒出这样一句话。
“不做什么！”秀秀说。最后一张奖状也拿了下来，由于用力，撕破了一个角。
她忽然意识到，这些奖状，寄托了妈妈全部的希望。妈妈希望她好好学习，好好做人，希望她有志气、有责任心，希望她温柔又坚定，聪慧又体贴……妈妈内心有一个清单，上面是她的所有希望和所有标准。
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

莫兰

她不要任何人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不要任何人用任何标准来要求自己。
“那是假的！那不是我！”她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倔强地叫喊。

莫兰

春节来临了。秀秀家和大伯、二伯家一起吃年夜饭。然后是忙碌的正月。父母每天都忙着走亲戚或者招待客人。秀秀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看书，吃饭的时候才露个面，做出甜甜的笑脸，喊一声人。
“越大越没礼貌了……不过她们也就是功课太多了。”母亲对客人这样解释。
客人也夸赞秀秀用功，不用父母操心。
秀秀低头吃饭，她越来越不喜欢这些客套了。她想念李皖家那个幽静的、花香四溢的小院子，一定没有这么多亲戚和这么多礼节。只是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在一起。
可是，寒假结束，刚离开家，还没到学校，她已经对母亲充满内疚。她对妈妈太冷漠，太无情了。

莫兰

以后的每个寒假和暑假都是如此。秀秀刚回家的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然而过不了几天，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又会再次出现。
有一次，妈妈对秀秀说：“每次你回来以后，你爸爸都高高兴兴的，也不出去打牌了，家里事情也帮着做。可你不在家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子的。他呀，就是有别人在的时候会做样子，外人一走，他的脸也就黑下来了，脾气也坏了……他就是这么虚伪的！”
妈妈从来不知道，她语气里那浓浓的恨意让秀秀多么难受。
秀秀为爸爸辩解，妈妈说：“你看，你从来不相信我！你总觉得我是冤枉你爸爸，我真是一点也不冤枉他。他太会装了。”

莫兰

秀秀心想，爸爸未必是装，一个人心情好的时候自然做出来的事情都让人喜欢。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你们彼此不喜欢。
这么想着，她就说出来：“既然你这么讨厌爸爸……”
可是这话引爆了妈妈的愤怒和眼泪。
“我怎么讨厌你爸爸了！我从来都是关心他，体贴他，有好吃的给他留着，家里的事情我能做的尽量都做掉，不去麻烦他，让他多休息……”
秀秀无语。妈妈的逻辑里有些古怪而混乱的东西。但她没有力量去把这些理理顺。家里的气氛让她觉得压抑。她只想逃走。
她知道，妈妈觉得她不贴心。
确实，她不是个贴心的好闺女。

莫兰

6.
相比之下，学校里的生活要快乐得多。
高二分科之后，秀秀和李皖就更轻松了。她们只对数学格外上心，课前预习、课堂上记笔记，课后做习题，不让自己拉下一点点。其他的课都很轻松。她们有很多时间去看课外书、打球、周末逛书店，或者和同学一起去爬山。基本上，越到高三，她们的成绩越好，从开始的中不溜秋，渐渐地名列前茅了。

莫兰

李皖是明眸皓齿的姑娘，而且多才多艺，跳舞、唱歌、手工、体育，样样来得。性格呢，乍一看很安静，甚至内向，但接触久了，就会看到她落落大方又娇憨妩媚的那一面。从高一起，明里暗里追求她的男生就没少过。运动会的时候，她参加3000米跑，不知多少人为她加油呐喊，有的甚至跟着她跑。她跑了第二名，比第一名却不知风光多少。

莫兰

在内心最深处，秀秀未尝不羡慕嫉妒李皖，不过她把所有的羡慕嫉妒，都化作了发自内心的赞叹和自豪，似乎好朋友所拥有的，自己或多或少也有一点股份。尤其是，李皖似乎从来不拿自己的长处当回事，她似乎不知道自己那羚羊般轻快敏捷的步伐能够迷死人，也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追她的男生也从来不能够让她动心，收到什么纸条、信件，看一眼就扔掉了，从来不当回事。也有人挖空心思送她礼物，她从来也不接受。

莫兰

李皖告诉秀秀，她喜欢邻居一个哥哥，那个哥哥已经读大学了。在她眼里，周围这些男生，太幼稚。
这让秀秀甚为宽慰，在她心目中，爱情应该在某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她无法把周围这些男生和李皖联系在一起，也无法把他们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如果说李皖吸引了许多对她一见钟情的男孩，那么喜欢秀秀的，都是坐在她前面或者后面，经常一起说话、聊天、写作业的男生。他们从来不表白，大概知道表白了，就连普通朋友也做不成了。

莫兰

她们彼此要好，和班上其他女生也处得不错，同宿舍的女孩每天晚上开卧谈会，谁遇到烦恼，李皖总为她排忧解难。她心智成熟，简单几句话就能为别人开解心结，所以大家都喜欢她。
一直到上了大学，高中的同学遇到秀秀，还跟她要李皖的联系方式。在秀秀心目中，李皖就是那种不经意中把阳光带到别人生活里的人。但她自己对此是无感的。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概这就是她最迷人的地方吧。

莫兰

矫情了吧！我才不信你平时写得少！
Elf 发表于 2011-12-28 07:58

呵呵，有孩子之前确实正儿八经写过两篇小说，不过完全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点模仿《情人》那种。当然模仿不了那么好。
这段时间突然觉得可以跳出自己的世界，用一种客观的笔触去描写不同人的生活，但写起来才发现好难，一直写到现在也没有真正找到那种感觉。。。

莫兰

写得很棒了，才女，好让人羡慕
福娃京京 发表于 2011-12-28 09:26

谢谢，如果不是在这里直播，肯定知难而退，不写了。
说到才女，这坛子里太多了……我要响应心舒号召，做那个稀罕的
（想想还是心虚地加一句：开玩笑哈！不管才女还是妖女，对我来说都是高难境界。。。耶，让我们去挑战极限吧）

莫兰

回复  莫兰

你写得很好看，那种好是象茶香一样的，清淡的，一点不花哨，可是满室飘荡。

老爱那个小说 ...
Elf 发表于 2011-12-28 13:00

谢谢 elf 鼓励
好，我慢慢写。

莫兰

一直到上了大学，高中的同学遇到秀秀，还跟她要李皖的联系方式。在秀秀心目中，李皖就是那种不经意中把阳光带到别人生活里的人。但她自己对此是无感的。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概这就是她最迷人的地方吧。
莫兰 发表于 2011-12-27 14:53

到了大学，秀秀发现，自己开始扮演李皖的角色，成了大家的知心妹妹。
她和李皖考去了不同的城市读大学。李皖读新闻，她读图书信息管理。在她的想象中，读这个专业，以后可以在大大的图书馆工作，阳光照着一排排的书架和大大的沙发，她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干净利落的深色衣裙，帮人找书，写卡片，傍晚的借阅室渐渐空无一人，她关掉所有的灯，再关好沉甸甸的大门，踏着落叶，走在暮霭沉沉的林荫道上……

莫兰

入学之后才知道，这是一个冷门的专业。学校里有许多热火朝天的专业，什么金融、国贸、外语、传媒……相比之下，图书信息管理仿佛带着一种冷僻而没落的上世纪的气息。大家对于学校开设的课程没有太大兴趣，大一忙着去参加舞会和老乡会，大二开始谈恋爱，大三呢，就业的压力出现了，很多人开始猛学计算机和外语，考这个证书，那个证书，大四呢，实习，找工作，考研……一直到大四毕业的时候，人们才发现这个班真是藏龙卧虎，好几个人考上了其他专业的研究生，甚至还有考上导演、美术、播音这一类艺术院校的。

莫兰

秀秀并不在乎专业是否冷门，她随便敷衍着功课，用大量的时间去看书，学英语，她曾经和李皖约好，以后要一起出国的。同宿舍的女生一个个都恋爱了，只有秀秀还是形单影只，大家遇到烦恼都来和她倾诉，仿佛她是恋爱专家。她无私地给她们当电灯泡，帮她们传话带信，替她们分析，为她们打气，安慰她们，祝福她们，在她们失恋的时候陪伴她们。

莫兰

“秀秀，难道你就没有喜欢的男生？”她们不止一次地问。
其实，要说从来没有对人产生过好感，那也是骗人的。她就很喜欢上一届那个高高瘦瘦，说话很有黑色幽默风格的男生。但是只要他在场，她就紧张，想离得远远的。有一次他邀请她跳舞，她感觉自己手心出汗，步伐僵硬，只觉得丢脸极了。喜欢她的男孩呢，她又没有太多感觉，虽然在他们面前她总是轻松露出自己的本色。后来毕业了，她不知从哪里听到，当初那个男孩对她也蛮有好感的。她听了微微有些遗憾，但即使时光倒流，她想她依然没有勇气去建立更进一步的关系。她喜欢又帅、又聪明、又有风度的男孩，但这样的男孩往往又让她没有安全感。

莫兰

相比之下，李皖的大学生活可以算得上是轰轰烈烈。她考去了邻居家的哥哥所在的那个城市，而他也一直没有女朋友。他们彼此心有所属，从来没有表白过，却默默等着对方，现在走到一起，当然是甜蜜无比。晚上他把她送回学校，她舍不得回宿舍，找个理由又坐车回他的学校，再次从他学校出来，末班车已经开走了，他就走路送她回校，然后自己又走路回去。对于恋爱中的人来说，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算傻，否则如何忍受那漫漫长夜思念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