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莫兰

秀秀让丛峰和李辉聊天，自己钻到厨房里，给排骨过水，和青笋一起炖在锅里，然后把鲈鱼洗干净，用刀划出一条条的道子，抹上盐和料酒，往里面塞姜片。
郑爱秋和丛峰聊了一会儿之后，也进了厨房，看着秀秀操作。
“哇，秀秀！你才是真正的厨师！”
她满脸笑意地看着秀秀，看得秀秀脸都要红了。
“爱秋姐，你就会笑我！”
郑爱秋搂着秀秀的肩膀：“怎么会，我是真心实意的赞美！我觉得好极了。”

莫兰

秀秀一眼就发现，郑爱秋家里仔细收拾过了，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沙发上的垫子摆放得整整齐齐。
“哇，爱秋姐，你家里好干净！”
“李辉收拾的。”郑爱秋笑着说。
她热情地和丛峰打招呼，然后接过秀秀手上的花：“咦，你第一次来我家是不是也买的这种花？”
“是吗？我……我不记得了。”秀秀说。
丛峰意味深长地看了秀秀一眼。秀秀不知为什么有点脸红，躲开了他的目光，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莫兰

走到郑爱秋家楼下的花店里，丛峰说要去买一束花。
“你喜欢什么花？”他问秀秀。
“我……我随便……其实我喜欢野花。”
丛峰四处看看，然后指着一簇金黄的花儿问老板：“这个叫什么名字？这个最像野花了。”
“这是香雪兰。”花店老板含笑回答。

莫兰

星期六一早，秀秀和丛峰出现在郑爱秋家小区旁边的市场里。
秀秀捧着一个本子，念念有词地说：“鲈鱼、排骨、细粉丝、瘦肉、小红萝卜、西红柿、油麦菜、土豆、沙拉酱……我们先买什么？”
丛峰不禁失笑，他从秀秀手里接过笔记本，扫了一眼说：“你别管了，我来买吧。”
秀秀跟在丛峰后面，看他买鱼、买肉、专心地挑新鲜水灵的红萝卜……她的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感动。市场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人群里有一个人，和她一起买菜。

莫兰

“我心脏一直不太好，以前没在意。去年冬天有几次心跳太快，人都快要晕过去，去医院检查了才知道有先天心脏病，很快就做了手术，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别怪我不告诉你，我不想让你担心。”
“爱秋姐……”秀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觉得自己真是太不懂关心人了。
郑爱秋还在说着安慰秀秀的话，秀秀很快地说：“爱秋姐，这周末我来看你好不好？我带一个朋友过来。”
“男朋友？”郑爱秋一下子兴奋起来。
“现在还不算吧，就是像普通朋友那样交往着。”
“好啊好啊！周六你们过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不要不要，爱秋姐，这次我来做……我也会做饭的……你一定不要做，你好好休息，要不我会内疚的。”
“呵呵，好！那我等着尝你的手艺……你们一定要来哦！”

莫兰

漫长的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有一天手机铃响，秀秀看到上面显示的郑爱秋的名字，才意识到自己好久没有和她联络过，她的心里一阵歉意。俩人在电话里聊了几句，爱秋告诉她，她前段时间做了心脏手术。
“心脏手术！”秀秀惊诧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从来没有说过呀！”

莫兰

9.
秀秀每周一次和丛峰见面，看电影、看展览、爬山、吃饭、喝茶……丛峰很会选电影，他们几乎不看新片热片，只找那些沙龙似的电影院，看了很多令秀秀大开眼界的片子。每当屏幕上出现缠绵的镜头，他们多少有些尴尬，又都装作不在意。看完之后，他们总会聊上很多，丛峰是工科生，做的是技术方面的工作，但在秀秀看来，他的感受和见解比周围那些和文艺打交道的人更直接、更令人耳目一新。

莫兰

杂志出刊之后，她打电话给丛峰，说要给他寄一份去，就按上次给的地址。
“好的！”说完这句话，电话那头沉默了。时间又变成横亘的深渊。
“不如我们一起吃顿饭？”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安静的声音从深渊那头传过来。
秀秀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的。”她说。
有一种说不出的忧愁和快乐，像长长的水草一样，在她心里摆动着，纠缠着。
她走到窗前，北京短暂的秋天，天高极了，阳光亮极了，树叶像承受不住一样，在风里不住颤抖，闪烁着变幻的颜色。

莫兰

秀秀花了很多时间写这篇采访稿。那个画面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小县城里的一个男孩，没有地方可去，混迹在黑暗的录像厅里。有一天他醒来，屏幕上的画面和对白一下子对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光与影构成的无比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世界。
“一个光照特别强烈，万物都显出不同质地的镜中世界。”这句话突然又一次从她脑海里冒出来，连她自己也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莫兰

回家以后，秀秀上网找到《喋血双雄》，一个人看了一遍。她理解丛峰为何会喜欢，虽然情节有些夸张，但两个孤独的男人，内心那份渴望和认同是那么真实。
她寻找搜集导演吴宇森的资料，有一句话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吴宇森年轻时，内心被信仰和暴力两种力量撕裂……”

莫兰

那天的谈话远远超过了预计的采访时间，当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暮色四合。秀秀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丛峰，也要了丛峰的电话和地址，约好等杂志出刊之后寄给他一本。
两个人依然沉浸在谈话的氛围中，一路默默无语地走出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秀秀微笑着对丛峰伸出手去：“谢谢你！今天特别愉快。”
“我也是。”短暂而干脆的一握。
然后告别，走向不同的方向。

莫兰

“女孩一般不爱看。”丛峰说，“那是我真正看进去的第一部电影。其实，如果过了那个年龄，未必会喜欢……”
丛峰沉默良久，秀秀也不追问。时间仿佛失去了原有的性质，变成一种有质量的东西，横亘在沉默的两个人之间。“像鸟的左翼和右翼之间的深渊”秀秀忽然想起茨维塔耶娃类似这样的一句诗，她为自己想起这句诗而莫名脸红。幸好这时丛峰自己捡起话头，她便继续和他聊下去。

莫兰

“对，就是那种录像厅。”丛峰说，“我们逃了课，没地方可去，就去看录像，搞笑的、武打的、言情的，放什么就看什么，其实并不喜欢，就是那样浑浑噩噩地看着，因为没地方可去嘛。有一次情节实在太无聊，我看着看着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周围黑黑的，也不知道几点，然后我就听见屏幕上的对白，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那部电影叫《喋血双雄》。你看过吗？”
秀秀摇头。

莫兰

“没有……你说的很有意思。”丛峰认真地思索片刻，然后振作精神，“好！我们从哪里开始？”
秀秀提了一些问题，了解他的年龄、职业、成长背景，顺势就聊了下去。
丛峰说，他在一个小县城里读中学，不爱学习，经常和同学一起去街上的录像厅看录像。他这样一说，秀秀也回忆起来，那时候街上是有很多录像厅，质量低劣的音响设备里传出来打打杀杀的声音或者貌似充满感情的对白，门口放一个木牌子，贴着一层一层的白纸，新的盖着旧的，上面用大大的彩字写着电影名，一路下来五六个。

莫兰

“其实，”丛峰说，“我也不在图书馆工作。是我一个朋友在图书馆工作，那天我去找他，他临时有事出去一下，我代劳了半个小时。那天图书馆比较冷清，你是我有幸服务的唯一一个顾客。怎么样？茨维塔耶娃的书信好看吗？”
“随便翻着看了一点点……就是觉得吧，痛苦和快乐都太强烈了……她活在一个不同的世界里……一个……一个……”
丛峰看着她，等她说完，在他安静的目光下，她忽然觉得自己词穷了。
过了半天，她接下去：“一个光照特别强烈，万物都显出不同质地的镜中世界。”
话一说出，她不禁为自己说出如此咬舌，如此文艺的句子而脸红。她笑着挥一下手：“别听我胡扯！我们还是说说香港电影吧。我们今天的主题。”

莫兰

丛峰走进来的时候，他们彼此都愣了一下，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礼节性的握手之后，丛峰眼睛一亮。
“茨维塔耶娃。”他说。
秀秀也恍然大悟，她立刻认出了那双细长的眼睛。
“原来你在那个图书馆工作。真巧，我大学读的就是图书信息管理。”
“是吗？后来改行了。”
“嗯，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一个师姐推荐我去杂志社，从此就没能在图书馆工作。其实挺遗憾的。我曾经梦想当图书管理员。”

莫兰

这一期《我们》的采访对象是一个做历史杂志的朋友介绍的，叫丛峰。朋友说，丛峰很喜欢香港电影，也许可以聊出些有意思的内容来。
秀秀和丛峰约在一个咖啡馆见面。她早到了5分钟，进去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在心里飞快回顾了一遍自己做的功课，包括香港电影的历史、发展背景、知名导演的生平和作品、明星的绯闻、一些有价值的评论等等。然后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一切全部忘掉，让自己的头脑和心都放空了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采访对象。

莫兰

8.
有一天，秀秀去图书馆借书，服务台前为她办登记手续的是一张新面孔，动作也不是很熟练，估计是新来的。扫那本紫色封面的《茨维塔耶娃书信集》的时候，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秀秀对他微笑一下，他也回以微笑。她注意到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

莫兰

郑爱秋私底下对秀秀叹气，说李辉工作压力太大，借游戏来发泄。
“在北京，生活压力确实蛮大的！每个月房贷就吓死人。要按我的想法，不如回老家县城找个工作，那样日子安逸多了，不用这么辛苦。但李辉不愿意。”郑爱秋说。
秀秀想，李辉大概和自己一样，巴不得离家越远越好吧。

莫兰

周末她有时候会去郑爱秋和李辉家蹭饭吃，或者和他们一起出去玩，郑爱秋会不经意地邀请几个其他朋友，男女都有，事后她会问秀秀对某个人感觉如何。秀秀据实相告，说觉得他们人很好，但没有太多感觉。李辉说：“郑爱秋你别瞎掺和了，没见过你这么爱做媒的！”郑爱秋哈哈一笑：“姻缘天注定！我不瞎着急了。”去的次数多了，秀秀发现李辉特别爱打游戏，屏幕上炮闪雷鸣，怪物出没，李辉沉醉在轰鸣和嚣叫声中。有时候郑爱秋大声抗议，说吵死了，李辉就戴上耳机。
“你就不能不打游戏？”
有秀秀在，李辉多半会让步，关掉游戏，但显然心思还没回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