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记（2002年5月 ）

语冰

除了长期负责自己房间的整洁外，娃每周还有固定的打扫家里公共卫生的任务，从上学的时候就开始了，已经连续四年没有间断过，可最近这阵子，她突然对这活儿拖拉起来。

我对此有点烦恼，抓耳挠腮之后想起微微说过的讲故事，于是我就自己开始对娃编故事，把桌面上的灰尘比喻成小虫子，我对娃讲了一个小虫子子子孙孙世代繁衍的故事。

娃当时正抱着我的大腿撒娇（她最近新长的毛病），一边听我的故事，一边咯咯地笑，等我实在讲不下去的时候，娃对我说，“亲，这么幼稚的故事你也讲，小心我扁你啊。”

我立刻就颓了................

这个故事，虽然对娃没有丝毫的引导和教育意义，但做个笑料还是满称职的。当天下午，娃一边擦桌子，一边自己笑啊笑啊的，口中还念念有词，“小虫子们，我来了.........”，说完又笑得打滚。

我..............

NND，真有那么好笑吗？

语冰

娃学校要求孩子暑假看四大名著里的《水浒》，我对此颇有些微词，总觉得在精神食粮已经如此丰富的今天，四大名著适合更大一点的孩子，现在娃完全可以看看唯美又阳光的书，梁山好汉什么的，向后放一放也是可以的。

可我不是个厚道人，尤其是在家里，特别不厚道，说话总是习惯拐弯抹角的考验人的智商，于是我的微词就变成了讽刺，我对娃说，“切，还水浒呢，你们老师怎么不推荐你们看红楼梦啊？那也是四大名著呢。”

娃想了想，说，“少不读红楼，老不看三国，妈妈，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娘哎，这是一个多么有学问的娃啊...............

语冰

好吧，写删游戏那段儿。

话说昨天我下班回家，看到娃正和她爹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就很慈祥地对娃说，“小妮子，看得差不多了吧？去弹琴吧。”

妮子二话不说，立刻就抄起她爹的手机，开始玩吉娜。吉娜是她唯一能玩儿的游戏，她目前已经把吉娜同学养得生了十九个崽了。

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陪吉娜玩拍手游戏不太顺利，拍得有些烦躁，就哼哼了几声，把她爹哼哼烦了，抢回了手机，利索地删除了吉娜（我只看到抢手机，没看到删除，娃后来告诉我的）。

娃立刻就一副悲戚委屈的样子，缩在沙发上。

这个娃有点奇怪，我平时不管怎么吼她，她从不在意，对我都是一副如来佛看孙猴的嘴脸。她爹从来不吼她，可稍微脸色有点不对，她都委屈得要命，满脸的悲愤欲绝。

我受不了她那个小媳妇相，冲她勾了勾小手指头，就自己进卧室换衣服了。

还没等我把衣服脱下来，娃已经一阵风似的冲进卧室，扑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语冰

我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娃一边哭一边啃我的衣服。话说我昨天刚好穿了件很娇气的真丝小衫，是我所有的衣服里最不禁啃的。我心里这个懊丧啊，你说我换好了衣服再冲娃勾小手指头多好啊，我着急那一会儿干嘛呢。

我正纠结着该让娃哭够了，牺牲我的衣服呢，还是先把衣服从娃的小牙里解救出来再牺牲我的家居服的时候，娃突然幽幽地对我说，“你就不能换件衣服再抱我嘛”。

得，这还是我的不是了。敢情人家还嫌咱的衣服口感不好了。

语冰

今天晚了，明天有空再写。我这个话痨啊，真愁人。

语冰

继续啰嗦。

话说等我换好衣服，娃已经自己在床上滚了好几滚了，口中叫着，“我要吉娜，我要吉娜。”然后乱扯我的枕套和床单。我努力地忍着，不让自己提醒她别往我的枕套上抹眼泪和鼻涕，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无异于直接提醒她要往我的枕套上抹眼泪和鼻涕，可是就算我不提醒，我担心她还是一样会往我的枕套上抹眼泪和鼻涕............

这个纠结太折磨人了，我看娃自己滚得也挺好的，没我什么事，就进厨房做晚饭去了。

晚饭做了一半，娃就带着眼泪，很兴奋地蹦蹦达达来找我了，“妈妈，你别说我，你来看看。”

我倒吸一口冷气，“你是往我的枕套上抹眼泪和鼻涕了吧？为什么不让我说你，不让我说你还让我去看什么？我才不去。”

娃继续拉我，“来看看，来看看，别说我。”

我继续做饭，“我才不去，去我就得说你。”

最后还是拗不过娃，被她连推带扯地弄到卧室。娃很兴奋地指着一卷被从中间扭断的纸，说，“妈妈，你看，我一扭就扭断了。”

我赞叹了一句，“嗯，这下痛快了哈。”

娃嘿嘿一笑，又跑回了卧室。我继续做饭。

语冰

晚饭做好以后，我发现娃正趴在电脑前，照着她不知道从哪里搜到的吉娜图片，在画吉娜。

我夸她，“咦，这倒是个好主意啊。先来吃饭，再慢慢画吧。”

娃很坚决地说，“我绝食了。”

我明知故问，“为什么啊？”

娃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我生气了。”

我叹一口气，“你的心里生气了，然后就不让身体吃饭？”

语冰

娃想了想，“我要和吉娜在一起，吉娜是我的好朋友，她要我陪她玩。”

我笑她，“你的好朋友不让你吃饭？我要是你的好朋友我就不会不让你吃饭。”

娃有点晕了，直接说，“那等一会儿再说吧。”

这意思就是不绝食了呗。

我就和娃爹一起先吃饭。

过了好一阵儿，娃欢天喜地的带着一副吉娜的画跑了出来。娃爹那个厚颜无耻的，居然也同样兴高采烈地建议他，“嗯，不错，挂起来吧。”

语冰

娃自己也感觉画得不错，但她显然不想把吉娜挂起来，便随手扔在一边，开始高高兴兴地吃饭，看起来和刚才宣布绝食的那个小孩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故事到此结束，那就是一个父严母慈的完美故事，但很可惜.............

我们刚吃到一半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我和娃爹就站起来接待客人，和人家聊天，娃自己吃饭。

等客人走了，我和娃爹重新开始吃饭的时候，我惊异地发现，娃居然自己把拌面的咸菜都吃光了，而她的面条和正常的炒菜还基本没动。

我一下就炸了。

就像娃爹受不了人的负面情绪一样，我最受不了娃吃咸菜，我认为咸菜那个东西非常垃圾，不但有亚硝酸盐，还伤肾伤肝，但娃爹喜欢（所以他是转转），家里就一直备着。以前娃吃咸菜都是一根一根吃的，而且都要配面食吃，从来没有一次吃这么多。

语冰

那一刻我恨得咬牙切齿，哇啦哇啦的，把娃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对于我的盛怒，娃表现得非常淡定，她继续吃着饭，眉毛都没皱一下。娃爹有点受不了，劝我，“算了算了，吃都吃了，一会儿多喝点水就行了。”

娃爹的劝导无异于火上浇油。我看着那个咸菜碗，很崩溃地想，“那得喝多少水才能中和那些咸菜啊。”

这个想法让我更抓狂，于是继续训娃。训娃也没用，火儿还是下不去，我于是打开冰箱，把整瓶的泡菜摔进了垃圾桶，然后大力摔冰箱门。

语冰

娃爹看我扔了泡菜也怒了，把筷子一摔，离开餐桌，嚷道，“你把盐也扔了算了。” 然后就自己抽烟去了。

话说我发火有个阀门就是摔东西，只要我一摔东西，我的火儿基本就能消。其实娃爹只要再忍上三秒钟，我就能和娃一样欢天喜地了。

可惜啊可惜，娃爹就在黎明曙光马上要到来的时候，侯不住了。

扼腕...........

语冰

我熄了火之后，继续回到餐桌吃饭，心里一点都不恼怒了。

两分钟之后，娃轻轻松松地问我，“妈妈，你猜我们中午吃了什么好吃的？”

我也轻轻松松地问她，“什么？”

“土豆排骨和.................，妈妈你今天做的花生没有前天的好吃，里面的水少。“

.................................

接下来，我和娃悠哉悠哉地聊着天，剥着花生（就差喝二两小酒了），像往常一样，说着各自白天发生的事。娃爹那个本来该打酱油的，气呼呼地在客厅的另一边看电视。

语冰

晚上，我和娃私聊的时候，我得意洋洋地对娃说，”你猜，我发火的时候，干得最得意的一件事是什么？“

娃兴致勃勃地伸长脖子等着听。

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最得意的是，我把咸菜直接扔进了垃圾桶，而不是直接摔在了地上。你想想啊，如果我摔在了地上，那收拾起来，多麻烦啊！‘

娃嘿嘿笑，“那我想想我有什么得意的事”，娃低头想了半天，很沮丧地说，“我没有什么可得意的啊。”

我提醒她，“你那个纸，撕得很好嘛，那么一卷纸，你怎么做到的？’

语冰

娃立刻就来了兴致，”我不知道啊，我一使劲，它就断了。“

我很体贴地答，”可见你是多生气啊，不过还好，断了也可以继续用。“

娃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我知道我最得意的是什么了。”然后她也一字一句地说，“我最得意的是，爹爹以后不能吃咸菜了。“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我..........................

这真是因果报应，循环不爽啊，敢情我还在无意中给娃报了仇了....................

语冰

娃有点青春期的意思了，她现在对力量的对比非常的敏感，更在意自己在家庭里的位置和在团体中的影响力。归根到底，娃开始寻求自己的归属感和价值感了。这种孜孜不倦的寻求，或许会贯穿她的整个青春期，直至找到让她感到满意、让她有足够力量感的，真实的自我。

我发现娃最反感的就是我和爹在同一个战壕里，向她提出相同的建议，哪怕是很中性很婉转的建议都不行。这其中的缘故，我起初非常不理解。现在慢慢想通了。我和娃爹同时站在她面前，会让她感到自己弱小和无力，让她只能通过反抗的方式来获得力量对抗我们。当两个成年人同时劝她的时候，她看到的不是建议本身，而是明显不势均力敌的局面。

语冰

娃的情绪流动非常快，且基本不畏惧和我们单挑，尤其不畏惧和我单挑（悲了个摧的），对我的嬉笑怒骂，她都能罩得住，但只要我和她爹有一点点为达到某种目的，想同时说服她的苗头，她立刻就很暴躁，变成一个蛮不讲理的，动不动就炸毛的小母鸡。

她最顺从和满意的状态基本都是在她准确地判断出我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这个站在一起，她要求完全是无条件的，是无论是非对错，无论合理不合理，公正不公正，都要无条件地和她在一起。

对错与公正，从某种程度上讲，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只要一种力量的支持，要一个自己能够和外界力量抗衡的保障，在她的心目中，只要我愿意和她站在一起，她就具备了这种力量和保障，于是她就变得柔顺。柔顺之后，才能够认真地回头重新去评价公平与对错，重新去认识事实。

语冰

写到这里，我有点感慨。娃的这个思路，和我是一样一样的。我对娃爹最深的心结，其实也来自于他在我与他父母出现矛盾的时候，他没有与我站在一起。或者说，他没有给我一个保证或是姿态，让我相信，他愿意一直和我站在一起。于是引起了我最激烈的保护与对抗。

在我的玉石俱焚与同归于尽背面，要的不过是一个支持，一个力量的保障与安慰，是非对错，对于一个处于弱势的人面前，根本就毫无意义。

弱势人群非常有意思，在很多时候，她们的要求看似蛮不讲理，其实却非常简单，她们只要一份简单的心意，就够了。遗憾的是，她们常常得不到。

我的孩子，你要的这份心意，我明白，我给得起。

语冰

不过，我相信，娃将来必会与我不同，她必会在走出青春期后，找到属于自己的力量，成为无比淡定而强大的人，她必会强大到不必再通过去要求某个人和她站在一起，来寻求力量的支撑。

我也会跟随娃，不断不断地去释放，去发现自己的力量，不再依赖外界的站队来填补自己的软弱。

语冰

娃要和她爹出去玩一周左右，提前很多天，娃就开始纠结，她一会儿说去，一会儿说不去，其实她的心里，是很想去的，但上升在处女座，纠结是常态。

昨天，票已经订好了。娃抱着我，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唠唠叨叨，“我不想去，可我又想去，留你一个人在家，好可怜，好惨啊，你说你一个人在家，干什么呢？”

我问娃，“你给个建议嘛，我干什么好呢？”

娃一边想一边说，“你可以伸筋，做瑜伽，给姥姥打电话，我们不在家，你就可以逛街了，不要总是上淘宝，你自己不是说了嘛，少玩儿电脑...............”

我赶紧辩解，“我说少玩儿电脑是说少玩游戏，我逛淘宝就省着逛街累了。”

娃马上娇滴滴的哼唧，“玩什么游戏啊，我唯一的游戏也给删了。”然后马上又继续嘱咐，“我会想你的，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我真想带你走啊，把真的你折巴折巴带走，让假的你去上班，你说你们单位又不是不让休假，不就是忙走不开嘛，你们领导好狠心。”

语冰

人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这个妮子，自己的翅膀还没硬呢，就先担心起娘来。

我很想对娃说，出去了就好好玩，给不给我打电话都没关系，我也会过得好好的。这就像从你三岁的开始我就能一出去玩一周，一个电话也想不起来打，你仍旧会过得好好的一样。

但我不能这样对娃说，我不能把娃带得和我一样的凉薄，更何况我也相信，娃只要出去了，她就一定会让自己有各种快乐，她就一定会适应各种环境。比如昨天我给她洗澡的时候，她还自言自语，“我得学会自己洗澡啊，要不然出去可怎么办啊。”